欧洲开始转向：以色列“太过分了”....

　　作者 | 辜学武

　　德国波恩大学终身讲座教授

　　巴勒斯坦反抗组织哈马斯10月7日对以色列的突然袭击震惊了欧洲。以色列边境居民惨遭屠杀的画面和叙述又突然唤醒了人们对恐怖主义的恐惧和愤怒，一时间，对以色列的声援和支持占据了整个舆论场所和媒体空间。

　　然而， 随着以色列报复行动的日益疯狂，事情似乎正在起变化。声援巴勒斯坦人民的主张不再是禁区，呼吁以色列立即停火的要求不再是少数一贯的巴勒斯坦支持者的主张，对巴勒斯坦人的同情正在蔓延并明显地开始占上峰。

　　这一点在挪威首相约纳斯·加尔·斯特勒（Jonas Gahr Store）10月31日的一个表态中表现得非常明显。他说：“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进攻对平民造成的人道主义后果是灾难性的: 伤亡人数、破坏程度，特别是儿童承受的巨大负担，正如我们所见，违反了人道主义规范和标准的要求。”

　　挪威首相约纳斯·加尔·斯特勒

　　从斯特勒的表态可以看出，他在谴责哈马斯袭击，承认以色列自卫权利的同时，更多地开始关注一个欧洲人越来越多地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以色列的报复行动是不是可能“过分了”。

　　残酷的比例

　　斯特勒特别提到， “以色列知道我们谴责哈马斯的恐怖行为，我们捍卫以色列自卫的权利，我们也要求释放被哈马斯扣押的人质，但与此同时，我们要求尊重比例性。而现在发生的破坏和人道主义苦难的程度超出了这一范围。”

　　换句话来讲，斯特勒认为以色列的报复“太过分了”。这位挪威首相提出的相互残杀的“比例”问题，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听起来非常残酷，但从本质上，他的反思说明了一个问题: 欧洲人的同情心正在向巴勒斯坦人方面倾斜。

　　这个转变明显地与被以色列杀害的巴勒斯坦平民的人数开始远远超过被哈马斯杀死的以色列人的人数有关。公开数字显示，哈马斯在10月7日黎明袭击中杀害了1400 名以色列人，而以色列已在加沙地带杀害了8500多人。

　　哈马斯管理的加沙卫生部10月31日发布的数字表明，自10月7日以来，当地已有8525人死于以色列的袭击，当中约三分之二是妇孺——3542名儿童及2187名妇女。

　　10月31日在加沙地带北部拍摄的以军空袭后的废墟 / 图源：新华社

　　“巴勒斯坦人的命也是命”，这个思潮似乎正在影响欧洲人对以色列进军加沙地带所带来的人道主义灾难的反感。8500多条巴勒斯坦的人命已经是1400位以色列牺牲者的六倍。

　　估计以色列不停火，继续对加沙实施狂轰滥炸和地毯式打击的话，无辜牺牲的巴勒斯坦人会越来越多，那时候，欧洲和全世界同情的天平可能会彻底倒向巴勒斯坦，这也可能正是残酷无情的哈马斯的盘算。只可惜以色列当局和军队似乎被复仇心理冲昏了头脑，甘愿成全哈马斯。

　　欧洲人对巴勒斯坦人的同情心上升也表现在欧洲各国政府在10月27日联合国投票表决时的投票行为上。那天下午联大以120票赞成、14票反对和45票弃权的表决结果通过了由约旦代表阿拉伯国家集团提交的一份联大决议草案。

　　决议谴责所有针对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平民百姓的暴力行为，包括一切恐怖主义行为和无区别攻击，以及一切挑衅、煽动和毁坏行为，呼吁立即实行持久和持续的人道主义休战，从而促成停止双方的敌对行动。

　　10月27日，约旦河西岸城市拉姆安拉的巴勒斯坦民众高呼口号，抗议以色列对加沙的进攻。

　　决议要求各方立即全面履行其根据国际法、包括国际人道法和国际人权法承担的义务，特别是保护平民和民用物体并保护人道主义工作人员、丧失战斗能力的人员以及人道主义设施和资产的义务，允许和便利人道主义准入，以便将基本用品和服务送达加沙地带所有需要援助的平民百姓。

　　决议呼吁撤销占领国以色列的撤离令，坚决反对任何强行迁移巴勒斯坦平民的企图。决议呼吁立即无条件释放所有被非法关押的平民，要求遵照国际法保障他们的安全、福祉和人道待遇。

　　对于以色列来讲，提案的通过是一个重大的外交失败。以色列驻联合国代表埃尔丹（Gilad Erdan）在决议通过后悲痛地表示，“这是联合国和人类至暗的一天”，“决议中只字未提哈马斯，仿佛战争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11月1日，在加沙地带南部城市汗尤尼斯，一名男子在遭以色列袭击后的建筑废墟中情绪激动 / 图源：新华社

　　他强烈谴责这份决议，认为它的目的是束缚以色列的手脚。他说：“摧毁哈马斯的唯一方法就是铲除他们。你们为什么不追究哈马斯的责任呢？”

　　可能让以色列感到最难受的是，大部分欧洲国家都投了赞成票或弃权票，客观上帮助联合国创造了这个他认为的“人类至暗的一天。这一点，从以色列外交官的反应来看，是内塔尼亚胡政府始料未及的。

　　“集体跳水”

　　但是，这一结果表明，欧洲人对巴勒斯坦人的同情心开始超越对以色列自卫权利的认可。27个欧盟成员国，只有四个国家同美国和以色列一起投了反对票，他们是奥地利、克罗地亚、捷克和匈牙利。

　　其它23个欧盟成员国都没有站在以色列这一边。出人意料的是，一向高调宣称“以色列的安全是最高国家利益”的德国投了弃权票。这让以色列很受伤。以色列驻德国大使在媒体上公开调侃柏林是“说一套，做一套”。

　　10月27日，联大紧急特别会议高票通过了约旦代表阿拉伯国家提交的关于当前巴以局势的决议 / 图源：联合国官网

　　同德国一起投弃权票的国家济济一堂，一共有15个，它们是保加利亚、塞浦路斯、丹麦、爱沙尼亚、希腊、芬兰、意大利、拉脱维亚、立陶宛、荷兰、波兰、 罗马尼亚、斯洛伐克和瑞典。

　　与投弃权票的欧盟成员国相比，其它8个欧盟成员国同情巴勒斯坦的态度更加明确。比利时、法国、爱尔兰、卢森堡、马耳他、葡萄牙、斯洛文尼亚和西班牙与绝大多数联合国成员国（183 个中的 120 个）一起投了赞成票。

　　仔细分析一下这些枯燥的数据，你可以发现一些非常引人深思的现象。北欧国家对巴勒斯坦人的同情似乎明显地高于其它欧洲地区。不是欧盟成员国的挪威也投了赞成票，没有一个北欧国家加入美国和以色列的阵营投了反对票，即使刚刚加入北约的芬兰和等待加入北约的瑞典在这个问题上也保持了同美以的距离。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南欧国家清一色地投了赞成票或弃权票，西班牙是南欧国家中最为“亲巴勒斯坦”的国家。在欧盟成员国首脑的辩论中，西班牙首相桑切斯不惜同德国总理朔尔茨“拉下脸皮”，唇枪舌剑，力主要求以色列立即停火。

　　风向变了

　　更让人感到欧洲风向变了的是，欧洲所有的大国基本都开始慢慢拉开同强硬的以色列政府的距离，拒绝支持进一步为以色列加沙战争升级而背书。

　　欧洲群雄之首法国和德国，一个投了赞成票，一个投了弃权票。其它具有重要影响力的西班牙和意大利也一样，分别投了赞成票和弃权票。地位日益增长的波兰也拉开了同美国的距离，加入了弃权的行列。

　　欧洲人越来越同情巴勒斯坦并不意味着他们同情或支持哈马斯。恰恰相反，很多欧洲人之所以不那么坚定地要求以色列立即停火是因为他们担心，停火可能会给哈马斯赢得喘息的时间，为以色列甚至是巴勒斯坦整个民族留下后患。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22日，加沙地带，人们从房屋废墟下救出一个小男孩

　　从历史上看，在整个东西方冷战期间，欧洲在巴以冲突中一直保持着一个相当中立的地位或扮演者一个平衡的角色。他们并没有像美国一样强烈地支持以色列，也没有像苏联一样把巴勒斯坦视为亲密的伙伴。

　　然而，2001年美国9·11事件之后，对来自恐怖主义袭击的担忧开始急剧上升。它的直接后果就是欧洲国家对以色列的亲近感和认同感上升，对巴勒斯坦的同情心和好感下降，虽然欧盟一直是巴勒斯坦合法政府的最大海外“金主”。

　　俄乌战争的爆发，把欧洲人对以色列的信任感推向高潮。以色列接到了大批来自欧盟国家的武器订单，其中许多都是欧洲国家买来援助乌克兰的军火。以色列卓越的军火供货商也是许多欧洲国家补充自己被援乌逐渐掏空的武器库的首选。

　　以色列对加沙不听劝阻的报复升级和不加区别的狂轰滥炸正在迅速消费欧洲人对它的好感和同情。联合国秘书长，葡萄牙人古铁雷斯的一句话说得很重，他说，哈马斯10月7日进攻并不是“凭空而起”。

　　言下之意，以色列也应该反思几十年以来对巴勒斯坦地区的残酷占领是否也是这场冲突的导火索之一。古铁雷斯虽然没有把话直接说得这么直白，但他对以色列的同情似乎下降到了冰点。作为葡萄牙人的联合国秘书长是如此，更何况其他普通的欧洲人呢?

　　一意孤行的以色列似乎正在一步一步掉进哈马斯为它布下的陷阱。从军事上来讲， 哈马斯当然不是以色列的对手。然而，在战略上来讲，以色列似乎已经失去了这场战争。

　　这张以色列国防军11月2日发布的照片显示，以军地面部队在加沙地带内部开展军事行动 / 图源：新华社

　　欧洲国家在联合国大会表决的行为表明，他们已经不再是以色列军事报复行动的无条件和无保留的支持者，他们的心中已经无法再忍受一个把军事目标凌驾于老百姓生命之上的盟友。这是欧洲可爱的地方。

　　可惜以色列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不遗余力地推动它的加沙地面攻势。巴勒斯坦人未来流下的每一滴血都会转换成欧洲人对以色列的反感和疏远。这个过程似乎已经开始。